sxan68 2008-8-4 15:03
阿娘的黄鱼面
[size=2]我不知道一道美味到底对你的吸引力有多大，但于我，几乎是不可抗拒的。比如说，半年前听说上海有家面馆，被香港的杂志评为上海十个不得不去的地方时，我这半年来，便为之魂牵梦萦——我一般是舍不得用这个词来表达我的期盼的，当然，羞花闭月的美女除外。
在我终于有机会、有时间去探寻这美味时，我是这样安排行程的：早上九点半从西康路出发去徐家汇的电脑城，不为买什么，只是为了瞎逛。摸摸新款IBM笔记本键盘的手感、听听店员对HP刚出的PDA的功能评价、讪笑着走开后到另一个柜台让服务员拿SONY的MPG4出来瞧瞧，一脸立马下单的样子，是为了赢得营业员MM超热情的服务态度与随时准备展开的笑颜。虽然最终没有买，但绝对给她留下了我将打“飞的”回去取钱来买断这款型号的经销权的印象。于是，这一个多小时的瞎逛便有了很美好的结局。
从美罗城的地下通道里直接上地铁，坐两三个站，到陕西路下，走出地铁，在马路对面看清路线牌后，跳上一辆九字头的公交，坐到思南路下。站台的对面是三联书店，看看表，十点过一点，还早，进书店看看吧。门口放着程乃珊的新书《上海FASHION》，贺友直以八十三岁高龄倾情插图，实在是本好书，没舍得放手。挑了两本王小波三步曲以外的书，后来看到汪曾祺的《五味》和周作人的《知堂谈吃》，心下便犹豫起来。翻翻王小波，看看周作人，掂掂汪曾祺，难舍难分。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刻钟，仍难作取舍。想想下午四点钟的飞机，我不大的包里已被两包咸勒鱼一袋盐扁尖一块精火腿占满了，真正让我体会了忍痛割爱的滋味，最终放下了王小波，带着程乃珊、汪曾祺与周作人走出了书店。
出三联往右拐，不足五十米过马路穿进对面一条小路，那便是思南路。思南路与淮海路交叉口是老上海弄堂菜馆，老派的招牌与门窗，古朴风雅。再往前十米，思南路19号，便是门脸破得不能再破、店堂小得不能再小、大名鼎鼎的“阿娘黄鱼面”了。宁波人称呼大娘、婆婆为阿娘，老板正是宁波人。追述上海本帮菜，里面有很重的宁波菜的痕迹，老上海人虽来自四面八方，可最多的应是宁波。因此，宁波的菜肴一直以来是上海人的最爱。我没有考证过黄鱼面的出处，但是想来这面出自宁波阿娘的手艺，自是不凡。
阿娘不知去了哪里，摇摇欲堕的卖票台子后面坐位阿爹瘦得飘飘欲仙，人跟台子的和谐程度绝不亚于关云长与青龙偃月刀！风摆拂柳般地接过我递过去的钱、风摆拂柳般地递过等面的号码牌，我不自觉地风摆拂柳般地接过票号低头那么一看，靠，57号！
在指点下我过马路到对面，穿过一个坐满人的小门面，出后门，进另一个侧门，找到一个角落位置，一张所谓的桌子两边靠墙，底下堆满了杂物，双脚伸不进去，只能侧身而坐。好在桌子是我一个人的，别人看我的坐姿，也没有要与我同桌的意思，使我能很宽松地将我的三本书和数码相机放在上面。这时旁边那桌四个互不相识的人中有一位幸福地等到了他的黄鱼面。侧耳听他报号：21号！我终于明确了我的位置，使我的等待有了光明的目标和逻辑意义。
当需要等三十六位朋友相继吃上他们的面后才能轮到自已用膳时，我发现，我去书店带着程乃珊等同志一起来是多么的智慧、是多么地有前瞻性。我这高屋建瓴的举动，使我能很从容地在三本书里选择根据我的判断最不能马上引人入胜的一本书——周作人的《知堂谈吃》——从容地看起来。我在窃笑那些翻来复去端详破损的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的“等面人”，那上面加上拼音最多只有十几个字符。看他那专心致至的神情，我敢肯定，他已经在数第五遍“筷子”的“筷”有多少笔划；从他微蹙的眉头，我敢保证，前四遍数的结果都不一样；从他饱满的天庭，我绝对相信，他是故意数错的！
在我字斟句酌地看完《序》、如饥似渴地读过《北京的茶食》、细嚼慢咽地吃过《故乡的野菜》，准备慢条斯理地《喝茶》时，听到一声胜过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声音：57号在那里？我知道，我答应的声音是有些失态的，我从周围仍在等待的“面友”眼神里清楚地看到了。无论如果，一碗香喷喷的黄鱼面和一小碗咸菜肉丝是放在了我的面前，而不是他们，所以我理解他们的羡慕与不满。
黄鱼陈在面上，去了头尾与大骨，用油轻轻炸过，所以很远都能闻到黄鱼的鲜香。汤很鲜，尤其是在长久的等待后，呷上一口，你会感觉到，汤入口中、经过咽喉、路过食道、进入胃中的全部路径。当这条用于摄取能量的道路被鲜美的面汤轻轻划过后，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于是你胃口开始苏醒，于是面、黄鱼与咸菜肉丝不停地经过这条大道，于是你发现，两只碗都空了，最后，你会忘记，那一碗黄鱼面到底是怎样的鲜美。我喝光了碗里的残汤，看了两眼空碗，收拾起我的零碎，凄然离去……
阿娘黄鱼面，我还会去的，我有味道忘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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